春晃蛤蜊秋戗蟹
前几天回老家,哥哥特地从集市上买来了当地沿海滩涂产的一种白蛤蜊,做我最爱喝的白蛤蜊咸汤。说是咸汤,其实就是将蛤蜊用开水煮了,从蛤蜊壳中剔出蛤蜊肉来,用油煎了,再添入煮蛤蜊的水,开锅后加面糊,再加入春韭做出来的面汤。
蛤蜊是海产品,自身带了咸味,不用加盐。沿海一带的居民,春天收蛤蜊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做蛤蜊汤喝。蛤蜊肉肥味鲜,浓浓的特有的味道令人齿唇留香。特别生活困顿的年代,喝蛤蜊汤既解馋又充饥。
哥哥一边扒蛤蜊肉一边说:“蛤蜊快绝种了,价钱也越来越贵。唉,想想那个时候......”
哥哥说的那个时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
每年的这个时候,浇完了麦子地里的拔节水,农活就少了。以生产队为单位,组织了社员,拉了晃板,乘了马车,浩浩荡荡到海边晃蛤蜊。
养了一个冬天的蛤蜊,皮白肉大,潮水来了,便随了潮水吃食随海水而来的浮游生物;潮水落了,就躲在海滩上薄薄的软泥下,张了嘴呼吸着空气,在海滩上吹出一片片小孔,等待着下次海水的上潮。
村民们趁落潮的当儿,将马车赶到滩涂深处,将晃板放在泥滩上,三四个人晃一板,约有十几下的功夫,躲在泥下的蛤蜊就被晃出来了。晃板约有一米半长,半米宽,在长边的中间斜钉一长木把,在另一长边的中间钉一短木将木把撑牢,利用杠杆原理将晃板的一边压起来。有的村民为图省事,不做木柄的压把,而是直接将绳子栓在晃板的一端,但由于板的另一端无法固定,晃板常因用力不匀改变方向,虽省了力,但晃出来的蛤蜊极少。
晃板一板一板地往后晃着,将晃出来的泥蛤蜊用钉子做的钉耙搂到一起捡到篮子里挎到马车上。不用半天功夫,马车就装满了。看着因光的折射远处被拉长影子模样变形的村民,队长常分不清哪是自己的人哪是别的生产队的人,只得站在马车上,拿了自己队里女人的彩色头巾边喊边摇。被召集回的村民将晃板抬到装满蛤蜊的马车上,各自在马车两边的车边岗上坐了,赶在晚潮来临前回家。
快吃晚饭的时候载满蛤蜊的马车也就回来了。家家户户端了脸盆提了篮子到记工分的队部将自家应得的蛤蜊领回去,放在淡盐水里吐一宿的泥,留作第二天做蛤蜊汤。
秋风初起的时候,蛤蜊瘦的骨包皮,但蟹子却到了最肥的时节了。家乡的蟹子两头尖,叫做梭子蟹。梭子蟹分团脐和长脐之分,团脐是母蟹,脐盖圆圆的,肚子里塞满了黄澄澄的籽;长脐是公蟹,脐盖呈三角形,蟹肉劲道耐吃。成年的蟹子大都一斤多重,青青的蟹盖,白白的蟹肚,双螯刚劲有力。那时我们都是些愣头小子,饭量大的惊人,但一顿饭两个梭子蟹足矣。
梭子蟹是海水蟹。我的家乡河道水汊多,浑身长了毛的淡水蟹沟渠里极多,但我们是绝不吃的。不只是因为淡水蟹肉少皮厚,那味道就根本无法和梭子蟹相比。记得在我们村靠近西河的地方,村里修建了冬暖夏凉一半房墙在地上一半房墙在地下的“地屋”用来给大姐她们织布。地屋的窗子紧挨地面,电灯的光亮从窗子平射出去,在夜里就能看见西河鳞鳞的水面。那时,家里没有电灯,我常常坐在大姐的织布机下看书,每当听见窗子上的纸“哧啦哧啦”响,就知是河蟹爬上来了,我便跑出去,将蟹子捉了,用丝绳拴起来,当作第二天与小朋友玩耍的玩具。
到海上捉蟹子叫做“戗”。戗蟹子需要戗网。戗网的柄需用在水里不漂浮的楸木杆。我们家的戗网是爷爷传下来的,两条乌黑锃亮的楸木杆呈“人”字状插在一起,两条楸木杆的另外一头安装了预防戗泥的上翘的木羊角,两羊角之间连着戗网,愈往楸木杆相近的地方,戗网愈耷拉,渐渐形成一个网兜,形状颇象鸬鹚的下半张嘴巴。
哥哥身强力壮,是戗蟹子的能手,当年在我们老家一带也是很有名的。戗蟹子须迎了潮水,早潮没来得及撤退的蟹子随了潮头滚滚而来,哥哥他们将戗网顶在胸膛上,用力向潮来的方向推。水的阻力,加之淤泥的阻碍,将戗网戗到底是很耗费体力的活儿,常有的人因为疲劳而失足滑落在潮水冲出的水坑里。
迎了潮头戗蟹子须记清回岸的方向,戗几网就要随了潮水往回撤退,不然,慢慢上涨的潮水会使人辨不清方向而迷失了上岸回家的路。记得有一年临村一个打鱼的人,因为贪图随潮水而来的蟹群,一直等到水没到大腿还不回撤,一同捕鱼的人虽不认识他,但都劝他快些撤退,喊叫声中,他又顶了戗网向深水处走去。潮水退后,哥哥他们在一条水汊旁发现了他的尸体,估计是他在潮水中迷失了方向,跌落在水汊里。为防止下次潮水将他的尸体卷走,也为了到他的村子送信以及村里来人认领尸体有足够的时间,哥哥他们将那人随身带的鱼叉叉住了他的身子。将信送到那人的村子后,我就一直关心村里人是否已将尸体拉走,每次哥哥打鱼回来,我就跟在他的身后问那人的情况,脾气暴躁的哥哥一边犟着鼻子一边训斥我,吓得我不敢再吭一声。后来才知道,哥哥他们将信送到那人的村子后,因为那人是光棍一条,村子里没人愿意到海上去领回他的尸体,那人泡在海水里身子穿在鱼叉上随了潮来潮落上下浮动。好长一段时间,我还在为那个人而难过,也为世间的人情炎凉而感叹,但后来,随了时间的流逝,也就渐渐忘记了。
驻村的公社工作组不准将戗回来的蟹子拿出去卖,只能自己吃。记得有一次,哥哥一个晚上就戗了三百多斤,用大金鹿自行车足足驮了两趟。看着院子里的几大缸鲜活的蟹子,奶奶和母亲也发愁。待村里该送的人家都送完了,最后还剩了一缸。奶奶将蟹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将蟹子盖揭下来,仔细地均匀地撒了盐,放在瓷缸里,用塑料布扎紧了口,等酦成了蟹酱佐饭吃;另一部分用刀剁成小块,将鲜辣椒和大葱切了,放在瓷缸里按层次撒盐后捣实,也用塑料布扎紧了缸口,放在南厢房屋檐下的阴凉处,不出半月就渗出了微黄的汤汁。开了扎在缸口上的塑料布,立刻就会有一股浓浓的香腥味散发出来,白的蟹子块,红的鲜辣椒,绿白相间的葱段,微黄的汤汁,用瓷碟儿盛了,放在餐桌上,保准受欢迎的程度会压过其它的大菜。等缸里的葱椒和蟹子吃完了,浓浓的汤汁也是极好的做酱原料:将肥肉丁在油锅里炒了,将汤汁倒上,再将面粉调成糊下到锅里,有气泡冒出,也就该出锅了。将热热的酱抹在馒头或窝头上,嘿,那滋味没法形容。我不知道这道菜的名字,询问同乡的同学,同学惊诧于我的浅知,自豪地说:“天下第一抹!”
可能是我孤陋寡闻,这种被简单地称作“辣椒子”的葱椒腌蟹似乎只有山东昌邑人会做。潍坊一条叫做“文化路”的街道上,有一家昌邑饭馆,尽管菜肴无法做出地道的昌邑味来,有朋友远来,我还是领去吃独特做法的海鱼、辣椒子和“天下第一抹”,也算是进进地主之谊,让朋友略微尝尝家乡菜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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